这正是聂赫留朵夫头脑中正在产生着的印象。
不错,尽管她身穿囚犯的长袍,整个身体的横胚长宽了,胸部变大了,尽管她的脸的下部分发胖了,额头上和鬓角出现皱纹,眼睛微肿,但毫无疑问的是:她就是喀秋莎本人,就是在复活节黎明时分,用她那双情意绵绵的、由于生命的充实和欢乐而笑盈盈的眼睛,天真地仰面瞅着他这个意中人的喀秋莎。
“居然有如此奇异的意外事件!你看,怎么会啊,这件案子恰恰落在我陪审的开庭期内,十年来我什么地方也没见过她,今天见到的她却是坐在这里的被告席上!这事将怎样收场啊?快点啊,哎呀,但愿快一点收场!”
他依然没有屈服于悔恨的感情,这种感情本已在他心中萌动。他把眼前情景当成一次偶然事件,事情会过去,不会破坏他的生活。他感到自己落到了一个狗崽子的境地,这小狗在各房间内乱闯,犯了事,主人揪住它的项背,把它的鼻子按在闯祸的地方。小狗尖声嚎叫,四脚抵住地面,身子向后退,想远远离开自己闯祸的地方,并且把它忘掉,但主人铁面无情,揪住它不放。就这样,聂赫留朵夫已感到了他惹出的全部卑污罪责,感到了主人的强有力的手,但他还不理解他犯下的罪责的严重性,不明白冤有头、债有主,因果相报,不承认冥冥之中有一个支配他命运的主人。他仍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个案件和他密切相关,他就是造成此案的因。但那只哀求不动的不可见的手紧紧揪住他,他已预感到了他无法回避的责任。为了给自己壮胆,他仍硬充好汉,按早已养成的习惯,架起二郎腿,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夹鼻眼镜,以自信的姿态坐在第一排第二把椅子上。与此同时,他内心深处已经感到,自己不仅在这件事上的行为无情无义、卑鄙和恶劣,而且在自己全部的游手好闲、浪荡、残忍和自负的生活中,其表现无不如此,而那块可怕的遮羞布,在所有这段时间里,在整整十二年中,以某种奇迹般的力量,掩盖着一切,使他看不见这项罪行和随后他的全部生活的荒唐,现在遮羞幕布已动摇,他已偷看到了幕布后的部分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