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么办呢？最好是自己动手销毁，但这也遇到了难题，比如，那些旧期刊中，还有毛泽东到重庆谈判时的一些报纸、刊物，父亲一直当成重要文物保留着。但上面不只有毛泽东的照片，还有蒋介石的，有毛泽东和蒋介石的合照。要“销毁”蒋介石就得同时“销毁”毛泽东。不管是销毁还是保留，被人发现了，报告了，都是一条大罪，说不定要闯下杀身之祸。但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？他们别无选择，只能冒险把它们付之一炬。父女二人在深夜关上门先把那些期刊放到大铝盆里烧成灰烬。幸好这个院子里只住了他们一家人，不然，邻居一定会发现他们在烧什么东西，他们一定能嗅到烧纸的气味，这会引起他们的猜疑。幸好，幸好。接着，他们把灰烬倒进抽水马桶，放水冲了又冲，冲得一干二净，不留痕迹。解放后的报刊也不能掉以轻心，因为上面时时有刘少奇的照片、画像、讲话，他们也干脆如法处理了。这事办完了，又清理上次留下的书籍。大多是解放后出版的书籍，有不少是郑小琳中学时买的苏联文学作品，高尔基的，马雅可夫斯基的，肖洛霍夫的，还有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卓娅和舒拉的故事》等等，那些书曾是她的精神食粮，她的挚友，是她成长的见证，但是，留下它们也有风险，因为它们中哪些是革命的，哪些又是修正主义？他们来不及甄别，也没有能力甄别，他们怕沾上修正主义的边，也通通打发掉。最后，他们的目光转向了“四旧”。什么叫“四旧”？父亲早年的西服、领带、礼帽，属于“四旧”吧？母亲当年穿过的旗袍，属于“四旧”吧？不是新社会的，就是“旧”。上一次他们就要统统卖给收废品的，但那人却不收，说废品站不收衣物，建议他们送到专门收旧衣物的商店。他们一时无法打听到还有没有收购这些衣物的商店，就把它们留下来了。现在该怎么办呢？这些东西，他们没有办法烧毁，想来想去总是无计可施，只好转念一想：至少，它们算不上反动吧？马克思、列宁穿的也是西服呀！最揪心的是字画。他家有一些字画，都是名家的精品，那是父亲多年的收藏，那是他的命。现在，这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。有几幅于右任带有魏碑韵味的行草，大起大落，气势磅礴，父亲爱之胜过珍宝，平时，只有交情特别好的朋友来访，他才拿出来让他们观赏；现在，留不住了。他不住摇头、叹息，拿起剪刀，又放下，又拿起，又放下。他一次次展开，看了又看。最后，郑小琳发现他居然哭了。后来，后来，在这个他们无可奈何的、悲凉的晚上，父亲终于横下一条心，把它们毁了。于右任是国民党的元老，他的字说不定会招来杀身大祸，还能留吗？别的都留下了……